伦勃朗,梵高和其他

Musée d’Orsay

去巴黎之前早已做好人挤人的心理准备,毕竟是夏季出游高峰。抱着一丝丝的希望预定卢浮宫门票,发现周一闭馆,只剩下周二下午的票。周一恰好上午要去蓬皮杜,考虑了一下觉得一天逛两个博物馆太累,于是决定放弃卢浮宫。接着惊喜发现奥赛美术馆周二开门,于是预订了门票。当天顺着人流挤进奥塞美术馆,主要体验下全世界各地游客的热情,顺便看了两眼印象派和梵高,想要寻瓦拉东未果。下次找个淡季来慢慢逛。

RijksMuseum/ Museum Rembrandthuis

到阿姆这天兵荒马乱的,一路狼狈地赶路,到达后意外的遇上好天气。还没来得及享受阳光,当晚下起大雨,第二天早晨依旧是阴雨绵绵,丝毫没有夏日的气息。一大早,我冒着细雨钻进Rijks。

此前仰慕夜巡已久,想着这次终于能见到真品,心情还是挺激动的。进馆直奔二楼,远远看到巨幅的夜巡在画廊尽头,周围被玻璃围着,中间横着一个很粗的黑色支架,看样子是在进行什么修复工作。虽然稍许失落,倒也不急着马上过去一睹真容,于是在两边的画廊里慢慢看去。一些肖像和静物稍许有些乏味,不过题材倒是亲切可人:一家鸡飞狗跳的晚餐,来给年轻女子看病的大夫,喂鹦鹉的女士,还有一些伦勃朗的肖像画。跟巴黎的前卫风格不同,荷兰很多画家似乎朴实得可爱,关注普通人的乡村和市井生活,那些被遗忘被忽视的小人物和他们琐碎的生活瞬间如今正留在博物馆里,原汁原味展现给几百年后同样渺小普通的我。

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走近夜巡,失落一点点袭来。到近处发现整幅画被支架遮挡的缘故,很难一睹全貌。加上褪色严重,欣赏打在小女孩身上的那一束光更加困难。在这幅巨大的夜巡面前晃了大概有半小时,想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机会再来,实在万分可惜。旅行便是这般,快乐的瞬间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遗憾倒是念念不忘。

没有了镇馆之宝夜巡的光芒,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执念,慢慢欣赏剩下的作品。其他有名的作品如维米尔反倒是意外之喜,著名的那两幅倒牛奶的女仆和阅读信的少女,蓝色和黄色搭配很漂亮。尤其是几幅画都是尺寸非常小的(大概跟书一样大),细节完美无缺,佩服这种能把细节做到极致的功力。还有一些静物画也很有趣,特别有生活气息,能感觉到很多人用餐过后的热闹和满足。

一楼还有几幅我很喜欢的女性画家的肖像画作品,大概弥补了我在奥赛寻瓦拉东未果的遗憾。相比起露出珠圆玉润的肌肤来彰显美貌,更突出的是模特的内心世界,让我想要去了解她的情感和思想。假设feminisiem在古典绘画时代兴起,想必会有更多女性画家创造出经典的女性肖像画人体画。

从rijks出来,天还是阴沉沉的,到下午四点多时候又开始下雨。当时我正好逛到伦勃朗故居,本来想着可逛可不逛,结果为了躲雨便进去了。

说实话没看上夜巡,rijks也就两幅伦勃朗的自画像,自然有点意兴阑珊,来故居逛兴致也不是很大。最近在学肖像画,正好在画一幅老年女性。不知怎的,老师让我参考伦勃朗的风格。画室其他老师和学生看了这幅,都跟我说很伦勃朗很巴洛克。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巴洛克风格,以前看过伦勃朗的几幅自画像,感觉看不出来什么名堂,都长差不多,黑乎乎的一抹光打在脸上,几幅摆在一起好像朴朴素素的,没什么动人心魄的美感。等到自己上手时候才发现,原来画人物跟写人物一样,除了要画得像意外,最重要的是表现human condition。来故居看了一圈,以前看过的伦勃朗自画像图片在一个房间里按照他的生平依次展现,我这才看懂了一个人的经历是这样表现在一双愈加暗淡的眼睛和面部纵横的褶皱里。

快到出馆前,一个房间摆了一件白色大理石半身雕塑,周围摆了一圈画架。看了好几天各种画,手痒得不行,赶紧找个空位画了个速写。少女雕塑的表情沉静肃穆,我反而画得热血沸腾。在这样一个阴雨天,忽然看懂了伦勃朗的自画像并在伦勃朗故居速写,大概是此生少有的euphoria时刻。

Van Gogh Museum

很多年以前读过梵高传记,在我印象里,梵高的人生经历甚至比他的作品出名,很多人即便是没看过梵高作品,也都听说过有个疯子画家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后来又自杀了。我自然免不了大众对戏剧性的奇闻逸事津津乐道,以前也慕名看过他一些作品。他对色彩的运用和粗犷得可爱的线条让我印象深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跟很多人一样,我以为梵高的精神状况让他的创作如此迷人,我也以为他因生前从未取得过身后的成功郁郁而终。

梵高博物馆大概是他艺术生涯最好的回顾,尤其是特展补全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最先看到的是按照时间顺序的自画像,我非常感兴趣想好好观摩一番。他的风格在1886年去到巴黎之后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几年间尝试了很多种人像绘画的新技巧,形成了后来色彩冲击感强烈和小线条笔触展现动态的风格。他在自己脸上用橘色红色一笔笔描绘的肌肉走向,毛发和五官,一晃眼感觉是五颜六色的毛猴,特别可爱。

下一个展厅是著名的吃土豆的人,早期代表作之一。整幅画灰暗阴郁,像极了阿姆的天气。画里的农民在微弱的灯光下分吃着土豆,高光打在他们瘦骨嶙峋饱经沧桑的手指关节上,隔着一百多年都能感受到当时困苦的生活和人们劳作后短暂的平静。再一次地,他对普通人的关爱让我领悟到画人物要表达的是human condition。想到传记里的内容,早期梵高在Drenthe开始画油画时,模特大多是周围煤矿工人,妓女,农民等底层人士。同一个展厅里,他研究吃土豆的人时练习的模特画像也十分令人动容。漫长的绘画史里,歌颂神,上帝,圣母和皇宫贵族的比比皆是,能用这样的笔触留下那个时代挣扎的底层民众的寥寥无几。

接着是著名的向日葵,黄色从明到暗,充满了不安的冲突又意外地和谐。同样的,他的线条粗粗扭扭,带着童真和稚气,我总不时感叹怎样一颗心灵能创造出如此有想象力的画面。进门处那幅破旧的靴子歪歪扭扭摆在那里,我仿佛陪鞋子的拥有者度过了几年辛苦的矿工生活。旁边小小的一幅静物洋葱,紫色蓝色和黄色短小线条布满canvas,旁边的montmartre也是用短小的紫色蓝色线条勾勒阴影,近看几乎都是排列整齐的线条,远远才能看出fence、树木、阴影和光。印象深刻的有一瓶水,桌上充满了环形线条,仿佛能看到空气和液体的流动。黄房子比奥赛那幅大不少,海浪像是朝我涌来。我向来不太喜欢静物,然而梵高的静物充满了动感和叙事感,除了技术上有很多值得细细观摩的部分,那扑面而来的强烈情感冲破canvas,让人由不得被吸引。

至此,梵高戏剧性的一生在这些美妙的作品面前似乎不再过于吸引眼球。他传奇的经历自然精彩,但他作为画家贡献的作品没有被其遮住光芒。

逛到杏花时已稍许疲倦,然而再一次地,震撼惊叹于他描绘大自然时传达的鲜活生命力,不仅仅是他作为艺术家本身的创作理念,还有他眼里看到的那些惯常来说不具有人类复杂多面的花草树木绽放出的、丝毫不逊色的永恒美。他眼里的世界万物皆有其存在。这时忽然想起之前环保活动者在这所博物馆泼番茄的新闻,我想倘若梵高生活在今日,看到这迅速消失的自然生态,大抵不会介意为了引起公众awareness而牺牲自己的某一幅画,更遑论那幅画还隔着玻璃。

特展之丰富让我越看越精神,接着是他在saint Rémy时期的作品,大量landscape,其中有我非常喜欢的礼拜堂。最后几幅画都是长方形的langscape,是梵高在精神疗养院完成的。即便没读过梵高传记,那幅黑夜金黄色麦田上起飞的乌鸦都满载苦闷。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都保持着一天一幅的创作频率,倒数第三幅大概是画完不满意,烦躁地划了许多线想要抹去。站在梵高生前最后一幅three roots前,关于人生最后一刻的问题让我无暇继续理解和欣赏: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我的遗憾会是什么,会后悔什么,还想要抓住什么。

Three roots

这场浓缩的梵高沉浸式体验在最后一刻达到顶峰,最后一个厅展出两幅的portrait总结了他的遗产:他想要描绘人更多的情感和状态,拓展了对human conndition的视觉表达,于是留下了希望和抑郁共存的自画像和疲倦苦闷的医生肖像。他一生热烈的情感,丰富的创造力和超越大多数人的勤奋,不仅仅是天才和疯子一线间的传说,更不是警告后人创作是偏执狂和精神病患者的职业。短短三十多年,他经历和感受到的创造出最绚丽的星空和最深刻的人的境遇。生命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燃尽,够得上一句不虚此行。

特展还有个印象深刻的点,有一面墙专门给参观者科普抑郁症,并提供了很多求助服务,同个展厅里还有一个圆桌,参观者可以在上面的小纸条上写下鼓励的话。这样充满关怀的细节令人动容,“正常人”急着跟“疯子”“精神病患者”划清界限,并将他们送进与世隔绝监狱一样的地方,就连谈论起梵高,很多人都认为他是“疯子”。很多时候,这样的认知让我怀疑“正常”的定义。当然这个social norm很长一段时间会继续存在,于是在著名的精神病患者兼艺术家梵高的博物馆,感受到对饱受精神状况困恼的人的包容和关爱,恰如其分地动人。

结束了所有参观博物馆的行程,享受了很多被击中心脏的时刻,满载着很多想法回来,满心欢喜地计划下个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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