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到李玟抑郁症离世的新闻，想起这首爱你爱到，是大学时候一位朋友在ktv里很喜欢唱的歌。我想要给她发信息，但一看时间，已是悉尼深夜，便不想叨扰。后来她醒来发给我这条新闻，我们隔着遥远的大洋和陆地，同时叹息和伤感。
我在记忆里搜寻关于李玟的痕迹，闪过很多片段：
-千禧年前后，米黄色的cd封面上一位小麦皮肤穿着米黄色背心的女歌手，丹凤眼笑眯眯的，一口大白牙，热烈又活力
-倒数开始，didadi，didadida
-夏天燥热的午后，去小卖铺买一瓶绿色的雪碧，一见你就有好心情
-躲在被子里偷偷戴上耳机，我的心，我的梦，我的灵魂，给一个人
-跟着母亲和阿姨去影院看卧虎藏龙，懵懵懂懂什么都看不太懂，看到大屏幕上章子怡露出胸惊慌不已，偷偷瞄周围人的反应。后来电视上播放奥斯卡颁奖典礼片段，一袭红色旗袍裙黑色盘发的李玟唱卧虎藏龙主题曲
从小便沉迷于（垃圾）流行音乐和ktv，很喜欢李玟的很多歌曲。那时候没有apple music也没有spotify，只能去音像店买磁带和cd。那时小镇上很多盗版音像店，五元一盒磁带，十元一盘cd。直到很久以后，周杰伦发行《七里香》，班上的同学提前跑到城里最大的音像店预定专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以前听的都是盗版的—正版磁带二十元，cd五十元。
那个年代有很多好听的音乐，有名的歌手风格突出，李玟在我印象里一直是美籍华人，英文是母语，热情活力的美国大妞风格便是她本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人对于我来说是个很抽象的概念，新闻里播放的美国似乎表明他们在这个星球上富有又霸道，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还有当时轰动一时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事件。新闻上常年滚动播放着中东地区油井点燃后升起的黑烟和带着黑色头巾的人质，还有美军黄色的衣服和布什讲话的画面。于是我认为，美国人生活无忧，想干什么干什么，完全不会有烦恼这件事。李玟穿着背心大笑的照片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那时电视和杂志上的女明星，鲜少有这样开怀大笑毫无顾虑的表情，更别提背心，性感完全是贬义词，夏天小镇街上有人穿无袖衣服都是非常罕见的。来美国之后，我才慢慢了解“美国人”这个群体里的一些个体，原来七情六欲悲欢离合都是人类共享的。
然而无论再怎么了解“美国人”其实也是人，李玟多年来展现给我的印象是活力四射热情澎湃的，得知她抑郁症离世时我确实心头一惊。人是怎样一个复杂矛盾的多面体，能在忍受抑郁症折磨的同时，扮演好自己面对公众时积极乐观的角色。网络上很多讨论都是难以相信李玟这样看起来阳光乐观的人居然会得抑郁症，我感到些许荒谬：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分享美好的音乐一起唱歌一起流泪，我们鼓励对方勇敢面对困难，我们以为了解彼此，我们相互理解如此困难。
网络上另一些讨论里猜测她患病原因，我感到更荒谬。一些人说她婚姻遭变故，感情受到重创，想要生育却屡屡失败，另一些人说她这样成功的女人怎么会只因为这些抑郁，一定是因为她腿伤手术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及对职业生涯的毁灭性的打击。我们谈论她，仿佛是捏造一本拙劣的现实主义小说，首先得有起承转合的结构，加上一个生硬的人物来满足当下的热点话题，然后再编写潦草的剧情来推动人物的发展，并且一定要注意把某一件事而不是另一些事作为她患抑郁症的主因，来满足解读价值观的需求。当然网络生态便是如此，短短几百字必须表达出偏激的观点才能有流量，然后引起另一些偏激的讨论，其实不必当真。然而李玟是一位流行歌手，生长于流行文化的土壤，于是逃不过人生最后一站都要被大众消费。
过去几日，每每看到有人讨论李玟，我感到些许颓唐，很多时候异常空虚，于是尽量避免使用社交网络。千禧年那个唱着拉丁风情舞曲的女歌手已经定格在我回忆里，从未曾想过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生活的。再想到她近年来忍受痛苦，最后告别世界，感慨万千。所以人活着能不能没有痛苦呢？那些嘈杂的谈论中，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事业成功，但身体忍受疼痛，经历婚变和怀孕未果。可是这些能概括她全部的人生吗？这些概括是否能形成一个肤浅的试图总结人生经验的范本：即便如李玟如此这般享受音乐并获得大众的喜爱，也不一定会幸福？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能免俗地希望人生也许有个正确答案，做了什么事会幸福，遭遇什么会不幸，然后趋利避祸，试图有个万全的人生路径。其实并没有，人和人如此不同，人又如此复杂，漫长的路只有自己能决定。就如我此刻决定明年辞职，希望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度过下半生，这是我期待中可以减轻痛苦带来幸福的途径。也许有一天真的做到了，又会有新的烦恼和不安。又或许根本做不到。活着可能真的没有什么意义，竭尽全力勉强自己活在当下，忘记过去，不去想明天。
《爱你爱到》这首歌是某张专辑的收录曲，跟她节奏明快的主打舞曲不同，这首是苦情芭乐，吟唱着被爱人辜负的难诉衷肠。这几天脑海里一直循环放着“曾经爱你爱到忘记自我泪不停地流”，大概是我的内心写照：实在无法相信李玟已经离开人世。年少时爱强说愁，喜欢这些苦情歌曲，如今再细细品味歌词，其中冷暖已没法用去ktv大声哭喊完全表达了。更加讽刺的是，彼时我们谈论爱情，谈论和爱有关的一切，此时安静得只容得下一些正确的、不容置疑的无趣—也许由于年龄增长，也许归咎于促狭的时代。我怀念那个大声唱歌的千禧年。
最后的最后，感谢你的音乐陪伴我度过很多美好的时光，未来回想起你也一定是那张生机勃勃的笑脸和充满力量的歌声。此世你带给很多人爱和勇气，愿来世你能体验加倍的快乐。Coco Lee, thank you for everything you brought to this world. R.I.P.
Nomadla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