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好快，还没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2024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到目前为止跟过去的几个月没什么不同，早晨起来煮咖啡准备早餐，吃过之后刷牙洗脸换衣服带二哈去散步，回来纠结一下要不要去健身房（当然纠结的结果大部分是不去），然后就是处理一些杂事，处理完毕可以集中做一些事情比如学法语画画或者是看会儿书。
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算忙碌，也有事情可做。
说起想要做的事，做了一些，更多的是没做的。比如本来计划花更多时间读书写作，但很多时候都找不到时间兼顾两者，大块需要focus的时间优先给了画画。没有预计的事情倒是做了许多，比如吸地拖地买菜做饭这些家务事。起初我觉得这些事情非常占用时间和精力，一下子两三个小时就没了，经常因为忙了一天啥也没干（其实做了很多家务）而感到焦虑。渐渐我意识到这种不肯慢下来的思维模式跟上班时是一模一样的，这些事情被我归类为需要做但是不重要的事情，但到底什么是重要的事情呢？过去的生活方式被我彻底否决后，我该怎么样生活呢？
很多个早晨，我跟二哈在外面晒太阳，二哈额头上的毛软软的，黑色湿润的鼻子一直鼓捣我口袋里的小零食。这样陪伴二哈很快乐，想起因为工作或者其他事情错过陪伴二哈的时间让我很内疚。同样感到抱歉的对象还有K先生和妈妈。K有天跟我说，我不上班之后他心情好了许多，尤其压力减轻不少。妈妈也说过同样的话。糟糕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多时候我自顾不暇，很难有多余的精力来关心身边的人。甚至潜意识里，身边的人也是不那么重要的，重要程度比不上上班，比不上很多我想要更多变得更好而做的事情。
十月份时候回国待了一段时间。最初计划行程的时候，我希望花更多时间旅行，毕竟好不容易有一个悠长的假期（笑），于是只计划在家待一周多点的时间。这次旅行改变了我很多观念和看法，之后会详细写出来。总之因为在家停留的时间太短，虽然非常开心但也有不少遗憾。开心的是久违地见到了家人和朋友，我们在一起交流了很多，即便是大家不太理解我的生活，也都非常愿意倾听和帮助。我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不了解他们，或者说，从来没有真的去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烦恼。当然在日本的旅行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我只是希望当初能多留出一点时间来陪伴我爱的人。享受到这么多的爱很幸福，我也想要给予爱。
幸福是一个在我的字典里不存在的词，我很少用这个词，总觉得它过于美好而抽象，似乎不会降临在我这个很少感受到快乐的人身上。比如看过一场好电影，我会觉得很满足；做出一道味道很好的菜，我会觉得很有成就感；画出我脑海中预想的画面，我会觉得很畅快。其实这些都是幸福的具体表现，但这些瞬间结束之后我又回到了那个不快乐的状态。甚至不上班的很多时间我也是不快乐的，这中间有各种各样的因素，今年最大的困扰来自于死亡焦虑。家里的长辈年纪上来，开始出现各种健康问题，二哈也到了需要好好照顾的年龄。最让我难过的是一位同龄的朋友年中查出来乳腺癌，已经想不起来多少个夜里为她流泪，无尽的长夜里被疾病和死亡的恐惧纠缠。好在朋友是个很乐观的人，她的家人和其他朋友也都非常支持她，治疗效果目前也不错。曾经以为我这样脆弱的人是无法照顾病人的，后来陪她去过几次chemo，我感觉自己还挺勇敢的。这个过程中我们聊了很多关于生与死的话题，慢慢地我也学着接受离别，学着不再被恐惧支配，而是把精力放在眼下做具体的事：尽全力关心和照顾爱的人，不要给对方和自己留遗憾。这大半年好好陪伴二哈，陪伴生病的朋友，分给家人和朋友更多的时间，在这样持续接受爱和给予爱的过程中，不经意间感觉到幸福已经出现了。
后来我不再因为做家务占用时间而感到懊恼，也不再因为一天没完成计划而焦躁。无论做什么事情，上班也好不上班也好，都是为了更好地去爱，那首先便是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同样无暇顾及任何事的局面。生活的优先级一改变，好多事情变得清晰起来。
辞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尽量避免回想上班时的日子，一想到早晨睁眼就开始工作，心跳马上加速。过了大半年，精神气似乎恢复不少，最近常常思考上班这件事，并打算找个班上。
过去十多年，没有一个班是上得还算能勉强忍受的。上班为什么如此窒息呢？首先当然是我不喜欢这个东西，假设有10%的内容我是喜欢的，那其实我是愿意忍受不喜欢的90%。这件事非常无解，目前我的思路是学习一些新技能的同时拓展下原有的工作范围。其次是时间和精力，除了如同坐牢一般的上班时间，通勤更加苦恼。去公司上班就很难有时间和精力跟二哈一起晒太阳，我的思路是找一份可以work from home的工作。最后是文化，highly competitive while toxic culture is not for me and should not be for anyone. 我想有一份早晨醒来很轻松就login开始做事的工作，不需要焦虑会不会收到nasty email or get yelled by anyone. 假设一份工能满足这些条件，其他都好说。
我也重新审视了和工作的关系，集中阅读了一些工具书来梳理思路。这些书里讲到的方法不一定都适合，不过在这个阅读的过程中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假设不要局限工作的定义–即拿paycheck的脑力劳动打工人，而是定义为任何有偿或无偿的劳动行为，那其实我挺喜欢并且享受工作这件事本身的（一种新教精神），其他的娱乐方式只是reward但不是目的本身。我也喜欢什么都不做轻轻松松玩一整天，但做点什么事情是一种常态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很享受学习做一些从来没做过的事情。除了享受过程之外，人还得解决生存问题。生存问题对于我来说不再是温饱之类的物质需求，而是追求自由与独立、满足爱与被爱的需求。然而人的时间有限，又不可能压缩睡眠时间，那唯一的方法便是提高效率。现在正在尝试建立daily ritual，目前还挺有效果的，希望能坚持下去。
还有一点是，我不再盼着退休了。以前上班时候我想着要早点退休，甚至整个人生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规划的。现在退休不是唯一的目标了，当然我也希望能早点退休，但更希望能把退休之前的生活过得丰富一些，多尝试做不同的事情。人生在于经历和体验。
在京都的某一天，我坐在巴士上慢慢晃向金阁寺，巴士上都是去往金阁寺的游客，明亮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巴士停靠站台时，上来几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他们似乎习惯了各种肤色打扮的游客，没有一丝惊讶或者过于好奇的神情。金色的阳光从人群的缝隙间穿过，温柔地包裹几张稚嫩的脸庞，我忽然想起回国时没有去长大的小城逛一逛，那个遥远的已经变了模样的小城。下次再有机会回去是何年何月？是否还有机会再去离学校两条街的书店逗留两个小时？姥姥以前居住的楼房会不会拆了？无数个如此刻般金色的瞬间顿时涌上来，我戴上墨镜来遮掩随之留下来的眼泪。
过了几站，这些少男少女一起下车了，上来一对带小孩的年轻夫妇，车里有人为抱着孩子的妈妈让座，另外一些人腾出一点空间给爸爸和婴儿车。大概是快到站了，路边游客打扮的人成群结队走过，偶尔能听到乌鸦嘎嘎的叫声。那时我意识到此时大概是人生不会再有的瞬间：在我年轻健康、拥有很多且没有经历重大失去和离别的年龄，能够拥有这段奢侈的无所事事的时光，能够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活在此时此地，已经足够幸运且幸福。
Nomadla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