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工作日

早晨醒来，天气阴沉沉的。看了下手机，刚过7点。想起早晨9点还有两个会要开，磨磨蹭蹭起床，煮咖啡，吃早饭，打开电脑。

距离跟老板辞职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期间过得很混乱，不停看一些无脑的日剧日综。开始我没有意识到焦虑，只觉得这个辞职的过程有点漫长，本来有很多计划中的事情需要去做，但是总也提不起精神。后来离职的日期越来越近，情形似乎明朗起来，模糊的焦虑日渐具象，直到今天我终于意识到，下周一开始我不需要早起开会了。

上周去physical therapy时，therapist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想都没想便回答坐办公室的。说完后我感到有些别扭，最终也没把下半句话说完：马上要离职休息。于是我趴在按摩床上想，下次再被问到你做什么工作的，我是否能毫无顾忌地说，现在没有工作。

正如过去的十几年，我这个个体很大程度上是被这一份职业定义的，人们见面聊天没几句便问职业。假设我没有工作，那我得重新从内到外构建自己。最初我觉得这是一件很轻松便能达成的转换，然而没有勇气说出没有工作这件事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倒也不是说多迷恋有现在这份职业，只是长年来习惯于被外界以这样的身份熟知，忽然没有了也有点不知所措。那我该如何认识自己呢？我活着除了paycheck上的数字还有其他的意义吗？

接下来的几周，我还是兢兢业业干活。组里几个人因为我辞职的事情一度很恐慌，还得找时间一一安抚。这期间我又发现原来一部分的成就感来源于管理层的工作，手下的人和其他工作密切的同事都表达了非同一般的感谢。其间我在想为什么对自己的要求是事事都要做好，甚至最后一秒都要做好，是我很在乎别人的评价吗？后来我发现不是，其实说到底还是做事要对得起自己，我秉承一个事事但求无愧的价值观。这样的价值观也让我没办法继续在不认同的职业上全力奔跑。

昨天在我的送别party上老板说，I will never not have a plan and never do what you have done. But you will be fine. You are talented, knowledgeable and have a lot of good experience. just set a limit for yourself and make your commitment. You will figure things out.

我很感谢他的认同和鼓励，同时也觉得好笑。很难想象过着这样不快乐的corporate life还会得到you are talented这样的评价，这就是传说中的你擅长的和你喜欢的不是一件事吗？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擅长corporate life：情绪敏感很难承受压力，虽然也能看清楚风向但很难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些事情，对爬corporate ladder可以说没什么野心，不太爱出风头也不怎么会manage up，只想把事情做好其他一切随缘。神奇的是很多缺点反而帮助我当一个还不错的manager，起码给了手下很多被看见的机会。当然这离不开有个好老板全力支持，他很能接受人和人性格不一样，尊重每个人有自己的工作方式和风格。

这样真诚友好的告别让我感概万分，回望过去十多年的职业生活，我似乎总是处在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的不自信中，开始觉得自己交流能力不够好，接着觉得自己不够knowledgeable，再接着觉得自己不够有能力没办法做成这样那样的事情。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蛮好的，除开paycheck，即便是继续在corporate工作，也会让身处的小环境变得更好，让工作进展更顺利，让同事和下属更舒服。

过去的一个月里，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便是：what’s your next plan?我说no plan已经说到快要愧疚了，尤其他们惊讶的问not even a trip plan我继续说no的时候，对方错愕的表情让我心里一沉。其实我是有plan的，只是这个plan没办法跟大多数人讲。

接下来最重要的plan是学习怎么生活。

自从进入青少年时期，我的人生便失去了想要做什么喜欢做什么这个概念。上学的时候我不喜欢学的东西，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好好学，因为这个社会的规则是这样的，只有成绩好才能找到好工作；工作的时候我不喜欢做的事情，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好好做，努力工作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假如这期间出现了困难，也是找自己的问题，怎么样才能像其他人一样适应这个游戏规则。挣扎着过了这么多年“只有做好xx才能过上好生活”的工具人日子，我终于有了可以改变的契机。这样的机会是多年捏着鼻子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熬来的果实，所以我不会否定过去的经历。从现在开始，我想尝试being an agent instead of an object的生活方式。简单来说，首先我去做自己喜欢做和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以结果为导向（以paycheck为唯一目的）来决定行动，尤其是避免不必要的竞争心理带给自己压力。其次我想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和朋友，尤其是照顾和陪伴二哈。还有便是照顾自己的身体，花时间运动、冥想。我相信在这一过程中，新的生活方式会自然而然地降临。

这期间会有很多挑战：离开了朝九晚五的schedule，我是否还能持续坚持自律的生活方式；失去了paycheck一段时间以后会不会因为消费社会的无孔不入动摇现在的想法；完美主义的心态是否会伤害我对一件事情的喜爱最后摧毁热情；假设经过努力的尝试，新的生活方式还是没有建立该怎么办…这些都是没有办法plan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我再回corporate打工，最坏不过是丧气和认命。即便是最坏的结果，我也会收获很多成长，心态和选择也会大不一样。

之前跟一个同事聊这件事，他听完一直鼓励我。他的妻子也是不喜欢以前的工作，后来去了学校当老师，现在生活得非常快乐。他说我们现在了解到的世界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离开以后有很大很广阔的探索空间。他不停地说，you made a good choice. Don’t give up what you want to do. At beginning it will be hard, you will feel weak. But after a while, your life will keep going up. Call me when you feel weak. I will encourage you.

能预计到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时常感到无助和恐慌。没关系，生活总不是没有烦恼的，希望未来的我能坦然接受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至少今天的此时此刻，我没有一点后悔。我也一定会成长为自己想要的模样。

发完farewell email，这段旅程算是正式结束了。还是很难置信这一天就这样到来，似乎少了预计中激动和不舍的心情。外面太阳正好，是个散步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