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着金色的早春

一次晕头转向的旅行,始于一团乱麻的生活。直到上飞机的前半小时我还在回复邮件,最后赶在登机前设置好邮箱自动回复。上飞机后,吃了一片褪黑素便沉沉睡去,没有分给即将到达的旅行地–里斯本–一点期待的时间。

从混乱的睡眠中醒来,费了很大力气睁开眼睛,勉强打开遮光板,看到了明媚得耀眼的里斯本。果然,是春天的模样。从机场出来,天气还不是很暖和,找到uber司机的车,马上蜷缩在车里瑟瑟发抖,窗外被阳光亲吻过的城市熠熠生辉。朋友说里斯本很破旧,跟青岛差不多。我没去过青岛,沿途开往市区时,正在施工的建筑比比皆是,破败的灰色楼房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随风摇曳,倒也有几分国内的气息。

车从沿海大道拐入狭窄的石子路,颠簸不已。到达酒店结账,才不到十欧元。兴许是最近纽约物价飞涨,又或是里斯本物价向来如此,我又大惊小怪了。

提前入住酒店未果,寄存好行李,我拖着困顿的身体离开这家古典华贵的酒店,在Alfama闲逛着。随意钻进一间咖啡屋买了一个葡萄干卷和一杯咖啡,惊异于店员普遍流利的英语;缓缓踱过小广场中央,一个巨大的雕像向海边眺望着,是一位诗人;往海边慢慢走去,遇上了黄色的有轨电车,圆圆钝钝的憨态可掬;走进一家瓷砖店,里面蓝色的伊斯兰风格花纹并无半分异域的气息—摩尔人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沿着斜坡轻松地走到海边,路经挂满彩色阳伞的粉色地面,暗暗嘲笑这大概是某个网红景点,接着便撞上粗糙的专门为游客准备的餐馆,窗口上贴着一个巨大的淌出浓稠起司的橄榄球状食物,店门口摆着红色绿色的塑料椅子和桌子,敷衍且不耐烦。这跟小巷里完全不同的审美仿佛在报复我方才嘲笑网红店。

海边的风景豁然开朗,暂时忘却了那一排游客专享店面的丑陋。躺在海边的木椅上,我随时都可以昏睡过去。相比起之前旅行时旺盛的好奇和衍生出来的思绪,近日喘不过气的繁忙加上过夜航班让我的大脑疲惫到只剩下满足生存必须的本能,这完全不需要任何思考的直观体验事后证明是难得的—我总是疲于思考,来不及享受。

海边休息片刻,看表已经十二点多,迈着灌铅的双腿往酒店走去,打算沿途吃点东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提前入住酒店。跟着游客往西走,经过一个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门口望去里面熙熙攘攘,看到鲜红的番茄和翠绿的青椒,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走进去才发现,啊,原来是旅游攻略里介绍的农贸市场,左手边便是time out。考虑到得积攒些体力走回去,只好匆匆一瞥农贸市场的非凡生机,去time out找了个桌子坐下休息。

等餐的间隙,左顾右盼,说法语的游客倒是很多,旁边桌便是一对夫妻带着小孩。试图听了几句,发现完全听不懂,眼皮也快坚持不住要合上,遂起身在大厅里晃悠。几只小鸟飞进来,在地上跳着找食物的残渣。两层楼高的天花板上吊着设计简洁现代的灯,吊灯丛中一个熟悉的圆形黑色牌子写着“time out”。假若不是遮着下面的lisboa,我以为身处布鲁克林。从纽约远道而来,居然来逛time out,哑然失笑。或许都市都是这般,最终变得面目模糊,似曾相识。

从time out出来,经过一个小花园,一棵树刚刚开出白色的花,鸽子在地上信步闲庭。k先生招呼我过去看一尊雕像,我却只想驻足于树边,被这一阵久违的春风包围。

下坡路几多轻盈,上坡路几多繁重。从居民楼中间的露天楼梯向上望去,大概有六层楼高。埋头向上爬,将海风和阳光带来的闲适抛在身后。两旁的楼房阳台上飘着各色的衣服,床单,毛巾,栅栏中间伸出葱绿的植物,衬得米黄色的建筑分外明动。爬到尽头,回头望去,大海一览无余,幽静的道路上鲜有行人。转身过去,又是三层楼的台阶。一位旅客经过,我小声感叹道,there are more,她微微一笑,喘着粗气说keep going,继续向上爬去。

再向上爬,经过了花团锦簇的独栋住宅,想必藏着昂贵的家具和秘密。接着到了两旁停满车的石子路。几颗开着白色小花的树木静静休息着,享受着安静不被打扰的时光。往前走,路边一个深邃的小径,种满了玫红色的花团,一位老人在椅子上休息。举起相机咔嚓几声,恋恋不舍离去。日光强烈,根本不适合拍照。我也不知道到底想要拍什么,抓住什么。

回到酒店,依旧不能入住,只好在大厅二楼的沙发上休息。淡绿色的天鹅绒沙发渗着洛可可宫廷风的幽香,我无心欣赏,倒头睡去。

晚上醒来,整个人跟充满电般,迫不及待出门,一直散步到海边的餐厅。七点半入座时,我们是第一桌客人。想起五六年前的某个欧冠日,刚过六点我们便饿得发慌,在马德里大街小巷找餐馆未果,大约葡萄牙人晚餐也是很晚。果真,跟服务生一聊,当地人八九点才吃饭。我暗暗查手机,原来葡萄牙人平均入睡时间是00:47。才七点半,这漫长的夜晚可不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开启游客暴走模式,一大早乘坐出租车驶向老城区的商业街尽头,在绿意盎然的公园里随意闲逛。沿着商业街往海边走去,两边有些拘谨的建筑灰扑扑地隐藏在大树后面。此时尚早,路上没什么行人和旅人,店铺冷冷清清,并没有巴塞罗那巴黎商业街那般气势汹涌的繁华。

进入Alfama,形形色色的旅人聚在小广场上拍照。等红灯时,对面一位手捧红色玫瑰的中年女士小心翼翼护着手里的花。她衣着普通,看起来不甚起眼,跟广告和电影里手捧玫瑰的美艳性感形象相去甚远。我想起许许多多这样被视觉潜移默化的观看,窥探和背后的偏见,等她迈步走来,我慌忙举起相机时,只留下半个身影。而我只能自嘲自己又落入了追求奇观的窠臼。可是旅行就是一种追逐奇观的行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观赏此地独特的风土人情,期盼着自己固有的思维能开出新的花朵,却也常常对陌生的地方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解读和判断。人啊,为什么就不能接受everything is everything以及自身的局限性呢?此时我再次想起去哥伦比亚的旅行,那里不属于中产生活的景象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无时无刻不断折磨着我,刺眼的贫穷和苦难让我完全没办法放松,事后回想起来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局限性。过去的一年里我慢慢学会接受这件事,但还需要一些勇气才能再次踏上南美那片满是创伤的大陆,甚至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勇气去非洲。

老城区街道狭窄,只够很小的车单向行驶,留给两边的人行道只够一人宽,人们相隔半米,排着队向前走。偶尔对面有行人,还得趁着没车时从人行道下来在车行道上快走几步绕开。本来计划去一个眺望台看看城市全景,经过时看到排队长度便直接离开了。来都来了,还是干点比排队更要紧的事比较好。

钻进步行街,迎面便是推销餐饮的热情店员。我摆手说不需要,对方还是缠着我,我只好说我是素食主义者,他马上翻到菜单最后一页指着某一道菜说,we have vegetarian option too! 我翻了下菜单,礼貌地摆摆手,他终于肯放过我了。

往海边走去,金光从海边上反射过来,穿过厚厚的城墙,耀眼得让人无法睁眼。在海边找到一家小店坐下,点了一杯sangria,享受着久违的暖阳。假设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想装进珍宝柜里,这个晒着太阳微醺的午后便是之一。整个冬天的阴霾,寒冷和孤寂在阳光下无影遁行。虽然我依旧有以下抱怨:k先生又忘记涂防晒霜,三个tapas加half pitcher sangria居然花了80欧。

再向老城区走,打算尝尝有名的葡式蛋挞。这家店在一个城堡边上,店面很小,只够三桌客人坐下。朋友说不如国内肯德基的蛋挞好吃,我便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蛋挞端上来,倒是跟小时候吃的肯德基蛋挞长得一摸一样,焦黄的酥皮包裹着金黄的凝固的蛋液。尝了一下还不错,只不过没有记忆中那股刚出炉热腾腾甚至烫牙的浓郁,稍微甜了一些。我自然知道这么多年来味觉早已改变,儿时蛋挞的美味也不是单纯的味觉记忆,但一旦想要试图诠释什么来引申出内心的苦闷似乎又有些矫揉造作。罢了罢了。

接着继续寻着太阳爬坡,下坡。在观景台眺望大海,忙着拍游客照—回看时只有一张是自己中意的。走到浑身乏力,终于回到酒店,梳洗打扮一番去fine dining。怎么能少了fine dining呢?各位导演们再怎么嘲笑fine dining惺惺作态,也无法改变现代都市人除了消费已经没有多少娱乐活动的事实。

回来后,一位朋友打算三月底去里斯本,问我有没有什么博物馆值得一去,我很抱歉跟他说一个都没去。倒不是我对葡萄牙的文化历史艺术有什么偏见,而是春天太短暂了,我想尽可能地多享受一些活着的瞬间:春光明艳,春潮涌动,春花烂漫,海鸟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漫长冬夜离开后人们脸上洋溢着复苏的愉悦。此时此地,试图寻找直觉以外的任何东西,上帝都会忍不住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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