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还会下雪吗

下班的路上，恍惚间看到天空中飘着几片像雪花一样的晶状体，细看去便再也找不到了，落在衣服上的还是冰冷的雨点，湿答答的。抬手看看日历，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冬天可能不会下雪了。

这是八年来，第一次没有大雪或者暴风雪的冬天。

自从告别滑雪场，冬天变得灰暗且漫长，似乎下雪不下雪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不会让寒冷短暂的白天变得半分好过。过完圣诞节，工作立马繁忙起来，整整两个月，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有一件想要做成的事，手下有一个员工想要来美国工作，我很想帮助他完成这个愿望，恰好年初组里有一些招人的机会。毕竟大公司最擅长制造出来没有意义的岗位。然而一波三折，目前还是没看到任何希望，每一次希望的曙光破灭后便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很多人劝我尽人事听天命，可是我不想辜负他人的信任和努力。想要尽力给别人一点点帮助是让我坚持做这份工作的唯一信念。

巧合的是，今天好朋友m辞职了。她说昨晚刚跟老板说完，给了两个星期notice。她去年没日没夜加班，经常半夜还在线，昨天终于辞职了。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想在家陪陪孩子。她说过去一年的经历让她很挣扎，没办法在兼顾工作的同时做一个她希望成为的母亲，如果这样下去她只能成为一个不想也不愿意成为的母亲，并非常怨恨工作，最终结果是她哪个角色都不快乐。

这个决定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当初我们在前公司时，她的处境跟现在差不多，老板是个非常难缠的人，她难以忍受老板的折磨，精神状况很糟糕，最后休息了三个月才回来上班。后来我也遇到同样的情况，她帮助我找心理医生，告诉我怎么申请short term disability以及跟公司hr打交道。当时我问她，总有种冲动就这么辞职算了，但一想想房贷，下一份工作还没着落，还是不想这么放弃。m说，I hear you. I was in the same situation before. 是啊，当一个人决定放弃一份工作，甚至中断职业生涯，除了考虑吃喝拉撒等生存问题，还要思考以后该怎么办。她决定这么离开，想必背后有诸多不为人道的心酸。

这个月初，我另外一个朋友m也辞职了。很巧她们名字都是m开头。m辞职的故事也是一言难尽，她来公司以后做着一份非常没有尊严的工作，最后他们组前脚辞职的前同事挖她到一家新的公司，薪水涨了不少，应该还算是个美满的故事。她也是位母亲，小孩还没上学。她想要努力多赚钱，好供得起学区房，为孩子的未来做打算。我也很佩服她，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超人妈妈，事事亲力亲为，工作非常负责努力，为人热情，我们刚认识不久她便答应我帮助另外一位朋友介绍工作。我时常想起她说的两件事，一是她说当时又上班又哺乳的时候，有一天看着地铁过来，她特别想跳下去。二是有一天聊起生活琐事，她感叹道，中年人的生活就是不会再有好事发生了。

今天一直在想，工作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人活得不挣扎。假设所有人每周只工作30小时甚至20小时，那父母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和孩子，而不是其中一个做出“选择”—大部分时候是收入，职位以及未来晋升空间都已经处于弱势的母亲。至于我自己以及没有小孩或者其他家庭成员需要照顾的人群，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可以有时间做些non profit项目，多写几篇小说，多画画，学法语的进度还能更快一些。工作占用了我最久并且最有创造力的时间，而我给这个世界做的贡献几乎等于零。好在我现在不再为了这件事绝望，而是更疯狂地在工作之余做更多的事情，并且今天之后，我非常接受某一天就这样离开workforce，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过去的十多年从未有过一天的休息，总是在这条拥挤的赛道上奔跑着，猛然发现这条路的尽头是死胡同，不会给我的人生带来幸福和意义，也该停下来了。

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朋友说，先把自己抛向天空。

只是天空没有下雪，可能以后的冬天也不会再下雪。当气候变化就这样打在脸上时，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全球变暖不是左派编出来的政治谎言。不远的未来，冬天不下雪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困扰，夏天危险的高温，火灾，洪水以及更多的极端天气将给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带来巨大的挑战，地球上很多人口密集的地方会变得不适宜人生存。

环境问题好比大象，大家都知道它的存在，却很难做点什么减缓气温持续上升的趋势。听过不止一个人抱怨公司的环保相关要求限制了他们的经济收益，当我认真地想要讨论环境问题时，又被嘲笑过于左。大多数人确实是短视的，只追求经济利益的，所以环境问题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局面。我不再与人认真地谈论这些话题，继续默默地吃素，做些力所能及的，然后读到森林大火的新闻时，哀伤地悼念死去的生灵。这段时间，我更多地接受了自己的局限性：我做不了很多，更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努力的是维持对自己的道德标准。那天扔掉一盆死去的花时，格外伤心。这世上所有生存的生物，都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利，没有谁是上帝，能够决定其他生命的去留。

这个阴霾密布的冬天终究会过去，就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冬天一样。跟地球度过的漫长岁月相比，人类的历史不过是短短一瞬。地球不会在意生物又一次的覆灭和重生，于人类而言更渺小的我最后也终将是万千尘埃中的微小颗粒。正因为如此，未来的每一个冬天，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无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