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周六去看了Alejandro G. Inarritu导演的新片bardo,非常精彩的一部电影,本来打算回来赶紧趁着记忆新鲜把观后感写出来,结果当晚开始嗓子疼,凌晨便发烧了。
发烧的两天,时间仿似不存在,混沌之中只感受到浑身酸痛,脑子晕晕乎乎,产生了很多幻觉。我继续发挥着自导自演的天分,在众多幻觉中选择了一个最跌宕起伏的剧本。不能说现实中已经无法体验到任何东西,只是这三年来心力交瘁,我一下子失去了对新鲜生命力的感知,不太记得用力活着用力爱是种什么感觉,没想到在高烧101.1度时候再次体验到。
等到烧退,稍微有点力气,用过期的试剂盒test一下,果不其然,covid positive。三年了,就在我快要忘记病毒的时候,它登堂入室。从另一个角度说,三年了,还没positive的人都是少数的。只不过我有点不甘心,在几万人的球场看过球和从未间断的旅行,每次都安然无恙,如今啥也没干被病毒放倒,就跟唐顿庄园中大表哥挨过一战却在车祸中意外丧生一般。剧里角色的离开还能被剧外演员不想继续演来解释,现实生活中的荒诞却从来没有道理。
母亲过分小心,在家里还戴着口罩,二哈爹本来坚决不打booster,看我发烧倒下当天便去打了booster。我想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母亲就能彻底摆脱国内制造的一系列恐慌,然而到了第七天,还是全身无力,鼻塞严重。但即便向她证明了病毒不过如此,又能如何呢?新疆大火中丧生的十人亦不是因为病毒。
今年以来,流着泪入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国内依旧荒谬到可笑的所谓防疫政策继续制造着一个又一个惨案。我学会了忍住不看微博,心也仿佛一寸寸硬起来,不再轻易崩溃。渐渐的,眼泪也少了,感知迟钝许多。当我惊觉没办法再积极地生活时候,才意识到又抑郁了段时间。2020年之前,每年都有那么几天,特别想早起去跑步,坚持一个星期锻炼150分钟。2022年开始,我没有跑步,勉强靠着每周一次的健身维持健康,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上周我强行逼迫自己去健身,回来之后居然通体舒畅,还加了一会儿班。我差点忘了怎么积极地活着,或者说,我想随着这片土地和这个糟糕的世界一起下坠,任何向上的东西都让我感到羞愧。那天回来之后,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给伴侣和家人带来太多负担,于是下定决心还是要好好生活。
半睡半醒中,国内各地的抗议本应该带来更强烈的感慨在心里轻轻落下。我非常钦佩这些勇敢的人,有同情心和正义感,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还能举起白纸,走上街悼念无辜丧生的生命,抗议不公的政治氛围。这些勇敢的理想主义者是暗夜里的荧光,在这个孤独的时代微弱地闪烁着,遥远不可及。也正是这一点模糊的光,让那些由于恐惧而服从但内心仍有怀疑的人们相互连接起来,不至于认为荒谬的现状本应如此,不仅有正义和普世价值,还有很多想要做正确选择的同伴。我向来反感浪漫化革命,因其过程中的狂热和诸多不正义会给无辜的群体带来灾难,但这次抗议的过程确实让我欣喜又感慨,同时非常担心参与者的人身安全。前些天跟友人谈起国内未来的走向,我悲观地表示和平演变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未来矛盾爆发会是触目惊心的。希望一切越来越好是个很轻松很安慰的说辞,过去几年我也说过很多次。然而面对现实才是最难接受的:香港和维吾尔族人的现状不是闭着眼说一句会越来越好就不存在的,还有广大尘肺病受害者等等常年饱受煎熬和不公的上访人群。
世界上移民聚集的大城市也都纷纷响应,看到周围的人冒着寒冷参与也很佩服。生病一周多,马上飞去奥兰多休假,佛州温暖的阳光才算是让我感觉活过来。中年人的疲惫让我对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是没有生病,工作日下班以后什么都干不了,到了周末又有很多家务事要处理,很难抽出时间和精力参与公共生活。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责任,都属于私人领域。在这个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社会,我们上班族自嘲是社畜,除了勉强维持生活,根本没有时间参与公共生活。美国的投票率一直不高,刚刚过半,也就是说一半的人口连去投票的时间都没有。这里面当然有gop设置的各种障碍,尤其是针对低收入人群,让他们花更多的成本行驶公民权力。除此之外还有美国社会整体的低福利,瘟疫过后并没有改善,病假依旧不是联邦层面的立法,还没有覆盖全民的医保。现代生活的吊诡之处便在于,人们无暇参与公共领域,只能在私人领域寻找存在的意义。
这两周国内各地的抗议活动还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我确实是外宾了。这三年对居住在中国的中国人造成的伤害是我没有体会过,甚至有些没办法理解的。当我从外部视角观察的时候,已经跟他们失去了一些连接。《极权主义的起源》曾提到过,集中营幸存者冷漠地谈论着自己的经历,仿佛在说一件在外太空发生的事情,已经失去了没有经历过的人以为会有的愤怒痛苦等情绪。我有过一次被刺激到应激反应的经历,当时本能地欺骗自己,强迫大脑认为这都是假的。事后想起,人在极端情况的反应确实在正常情况下很难理解。联想到国内这三年发生的一切极端情况,我是不敢说会在多大程度上感同身受。所以我非常喜欢bardo这部电影。
在奥兰多时,以前佛州的朋友来跟我们团聚。他四十出头,前两年伴侣因为covid感染去世。这次见面,他心情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从失去伴侣的创伤中走出来,但生活有了很多积极的变化。他现在一周去gym三次,饮食也非常健康,减重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轻松愉快。前段时间因为二哈生病,我陷入严重的抑郁和焦虑。看朋友经历了创伤重新找回生活的节奏,我忽然也有了勇气。中年人的生活确实是被死亡笼罩着,但不代表失去全部活下去的希望。
这周完全恢复了,从佛州回来心情也好了许多,放松了几天,还有国内一夜之间放开,似乎是好转的信号。乐观主义是需要谨慎的,尤其是放开的这个时间点非常坏。二哈爹和母亲都被我传染,也都恢复了。尤其是母亲,亲身体验之后终于战胜了恐惧。到了年末,工作轻松不少,忙着跟亲人朋友相聚,给他们准备礼物和祝福,暂时沉迷在消费的快乐中。过完节生活又会恢复暗无天日,何不趁着能开心的时候尽情享受呢?新的一年,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比过去更好一点,尤其是得更快乐一点。